 20世纪的欧洲移民进程与欧洲移民问题化
——评《欧洲移民研究》
冯仲平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 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
21世纪以来，欧洲移民问题由于下列事件迅速成为国际学术界研究的热点：2000年奥地利反移民的自由党在议会选举中获胜，受到欧盟其他成员国的联合政治制裁；同年在英国发生了死亡58名中国非法移民的“多佛尔惨案”；2002年，反移民的法国民族阵线党魁勒庞在法国总统首轮大选中获胜，震动了欧洲和世界政坛；2002年，英国又发生导致21名中国非法移民死亡的“默克姆海湾鸟蛤案”，同年，反移民的意大利北方联盟 、力量党和全国联盟组成“自由之家”，再次赢得选举；在荷兰，刚成立仅两个月的反移民的“富图恩名单党”在议会选举中狂飙突起，一跃成为荷兰的第二大政党 ；2005年，在法国，由两个移民青年的意外死亡而诱发的“巴黎骚乱”震惊世界……
在经济全球化快速发展的今天，中国学术界也是国际学术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我国也有学者对欧洲移民问题进行研究，并取得了重要研究成果。由山东大学移民研究所宋全成教授撰写的《欧洲移民研究：20世纪的欧洲移民进程与欧洲移民问题化》（以下简称《欧洲移民研究》），可以说是我国学界关于欧洲移民问题研究的拓荒力作。综观近46万字的《欧洲移民研究》，在如下几个方面实现了创新和突破。
第一，该书是中国首部欧洲移民研究的专著，填补了我国学界在这一领域中的空白。从移民研究学术史的角度来看，尽管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伴随着大量欧洲移民在欧洲各国的迁出和在北美的迁入而诱发的移民问题的出现，欧美国家的政府和学术界就开始关注和研究欧洲移民问题。但由于移民问题只是影响欧洲各国和北美国家的社会边缘性问题，因此，学界所给予的关注和研究十分有限。20世纪上半叶，两次世界大战几乎终止了欧洲移民问题的研究。战后，由于欧洲复兴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因此，外国移民涌入欧洲，倍受欧洲各国的欢迎。但进入70年代、特别是90年代以后，大量外国移民的进入和在欧洲的存在，逐渐成为影响欧洲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福利、非传统安全的核心社会问题，于是，欧美学术界对欧洲移民问题研究的热情日增。移民问题迅速成为国际学术研究的热点问题。由于欧洲的外国移民问题是一个涉及历史学、人类文化学、社会学、政治学、法学等多学科的综合社会问题，因此，欧美国家的学者便从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人类文化学不同的学科视角进行专门研究，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研究成果。
我国学界对欧洲移民问题的研究，起始于上世纪90年代。由于欧洲移民问题在我国学界属于冷点问题，因此，截止到2007年3月，我国学界对欧洲移民问题的研究多局限在个别论文的撰写层次上，至今尚无一部独立的欧洲移民研究专著出版。正因为如此，国内学术界和新闻界（参见新华网、新浪网、中国广播网、科学网、光明日报网、北京大学新闻网、日本的中国情报网等）普遍认为，宋全成教授的《欧洲移民研究》作为第一部欧洲移民研究的专著，填补了我国这一领域研究的空白 。
第二，《欧洲移民研究》首次从移民类型学的独特视角，系统梳理和概括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欧洲移民的历史进程。二战是欧洲移民进程的重要转折点。战前欧洲大陆的移民总趋势依然是沿着19世纪的移民传统从欧洲大陆迁移到美洲、大洋洲和非洲，随着战后越来越多的非欧洲国家的移民进入欧洲大陆，欧洲国家逐渐由传统的民族国家，转变为非典型意义的现代移民国家 。由于欧洲移民涉及到难民、非法移民、回迁移民、客籍工人、家庭团聚移民等众多类型，因此，欧洲国家的学者在论述战后欧洲移民的历史进程时，多从一般的编年史的研究视角，从一般表象上来描述不同类型的欧洲移民的发展过程。这种研究方法的益处在于，便于人们从一般历史学的视角把握欧洲移民的历史进程，但在分析的深度方面则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欧洲移民研究》则独辟蹊径，从移民类型学和断代史的双重视角，将欧洲移民分为回迁移民、外国劳工、难民、非法移民四大主要类型，并据此将欧洲战后的移民进程分为以欧洲国家殖民地宗主国人民回迁和殖民地移民到西欧宗主国为特征的殖民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第一次移民浪潮；以招募外国劳工为特征的第二次移民浪潮；以避难为主要特征的来自于原社会主义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的第三次移民浪潮和以回归西欧为特征的来源于原东欧国家的移民、接纳南欧战争难民和非法移民大量入侵为特征的第四次移民浪潮等四个特征鲜明的移民阶段 。从而系统梳理和概括了二战以后的欧洲移民的历史进程，深化了人们对于欧洲移民问题的认识。
第三，《欧洲移民研究》对欧洲移民问题进行了全新的概念界定，并在吸收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行了系统总结和分析。尽管最近20年来国际学术界对欧洲移民问题的关注和研究得到了空前加强，但对何为欧洲移民问题却有着不同的理解。在我国学界，屈指可数的几篇论及欧洲移民问题的论文，多只是阐述了非欧洲国家的国民对欧洲国家的消极影响。而《欧洲移民研究》则在吸收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理解。本书认为，欧洲移民问题包括两种类型：一是欧洲国家存在的来自本地区其他国家的公民的长期居留而引发的公民政治权利、经济权利及其他社会问题。特别是欧盟东扩以后，来自新加盟的中东欧国家的公民将使这一类型的欧洲移民问题更加复杂。二是在欧洲国家存在的来自非欧洲国家的国民而诱发的一系列影响欧洲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福利、非传统安全、文化等领域的问题。这一类型的欧洲移民问题历来是欧洲移民问题研究的主流。这种欧洲移民问题概念的分类方法，有助于欧洲移民问题研究的深化。
欧洲移民问题是在20世纪70年代发生的世界性的石油危机、欧洲的经济与社会发展进入了滞胀时期以后，逐渐显露出来。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外国移民大批涌入欧洲，尤其是西欧地区，给这些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价值观、非传统安全等领域带来了一系列严峻的社会问题。由于移民问题的综合性和跨学科性，因此，我国学术界对欧洲移民问题的零星研究多限于单学科的分门别类的研究。宋全成教授的《欧洲移民研究》则首次尝试从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和人类文化学等多学科的综合视角，为我们全面展现了欧洲移民问题的丰富内涵。在政治上，欧洲移民问题导致以反外国移民为特征的欧洲极右翼政党的异军突起和欧洲政坛的右倾化；在经济上，移民问题严重影响了欧洲国家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冲击了日益饱和的劳动力市场；在社会福利上，移民问题向曾引为自豪的欧洲福利制度发起了强有力的挑战；在文化价值观上，以伊斯兰宗教文化为代表的穆斯林外国移民文化与欧洲国家的主流社会文化激烈碰撞，造成了欧洲国家社会文化的断裂；在非传统安全领域，移民问题加剧了日益严重的社会不平等、激发了外国移民的反社会情绪和行动、并导致新种族主义、新纳粹主义思潮和反移民罪行的滋生蔓延。毫无疑问，外国移民问题越来越成为日益影响欧洲国家各领域的核心社会问题和严峻的政治问题 。
第四，移民问题研究在我国学术界虽非热点问题，但其重要性将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国际移民组织在2006年的一份报告中指出，高速发展的中国已成为非法移民的目标国家。据中国公安部数据，2000年以来，外国人入出境以及在华长期居留的人数激增。2005年入出境外国人达4038.7万人次，较2000年的2026.8万人次增长近100%。2006年仅入境外国人达2221.03万人 。大量外国人来华，推进了中国经济的良好发展，但也带来了严重的外国移民问题，突出表现在涉外违法犯罪活动日趋突出，特别是外国人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业问题获得较快的发展。据统计，2000年至2005年全国公安机关共查处外国非法移民122690人，遣返41172人。其中，2005年共查处“三非”外国人31735人，遣返7163人，比2004年分别增长58%和80% 。2006年，抓获外国非法移民3.6万人，遣返处境9560人。大量非法外国移民不仅违反了中国出入境管理法律法规，扰乱了正常的出入境和社会秩序，而且引发了各类违法犯罪活动，对中国社会非传统安全造成了重大隐患。
但我国目前在机制建设和法律法规两个层面上，都缺乏对在华外国人的有效管理。从制度建设层面上来看，我们还没有西欧国家那样的建立直接隶属于中央政府的移民与难民局。因此，我国有多个部门在管理着在华外国人，但对外国移民问题的解决，缺乏部门间的有效协调，从而使我国的外国移民问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从关于外国移民的法律法规层面上来看，目前，我国在外国人入出境管理方面的法律依据主要是1985年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在签发签证方面，依据是《外国人签证和居留许可工作规范》和《外国人口岸签证工作规范》。2004年8月，针对愈来愈多的外国人在华永久居留问题，公安部、外交部又联合颁布了《外国人在中国永久居留审批管理办法》 。但这些法律法规，对于解决日益突出的外国移民问题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种背景下，关于欧洲外国移民发展的进程、欧洲移民问题的形成及欧洲国家对于解决移民问题的政策和措施，对于我国政府借鉴西欧国家的经验教训，制定一部涵盖外国移民出入境、签证、居留、学习、工作许可、入籍、社会融合、科技人才引进等内容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人法”和建立直接隶属于中央政府的移民管理机构，具有重要的现实借鉴意义。尽管《欧洲移民研究》已涉及到欧洲移民政策和中国非法移民在欧洲的状况，却尚未展开进一步研究，这是该书的美中不足。但它作为我国欧洲移民研究的首部拓荒力作，依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值得一读。
本文原载《欧洲研究》2007年第6期，第144-148页。责任编辑：田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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